當下夏姑姑帶了丫鬟來了,香蘭忙往裡面讓,夏姑姑道:「我來接四姑娘回去的。」
林東綉央告道:「好姑姑,姊妹們都在,讓我再樂一時。」
香蘭便道:「我們再說會兒話,姑姑先到隔壁歇歇,二奶奶也在那裡挑花樣子呢。」
夏姑姑暗道:「林家太太的意思,一是讓我教四姑娘,二是讓我相看姜家兩個女孩兒人品,倒不如留下來,再看看,方對得住人家的重託和那豐豐厚厚的銀子。」想到此處,便口中答應,由靈清引著,去了譚露華那屋。
此時忽見姜丹雲站了起來,往屋角橫著的那架琴走去,手指頭微微撥弄琴弦,對香蘭笑道:「這琴不錯,可否讓我一試?」
香蘭便笑道:「既然丹姑娘有雅興,我們也有耳福了。」
姜丹雲神色矜持,坐了下來,撥了幾個音,又調了調琴弦,叮叮咚咚撥奏,琴音似行雲流水,如孤雁長鳴,洋洋洒洒撫了一曲《平沙落雁》,抹挑勾剔,極盡技巧華麗之能。
香蘭暗道:「姜丹雲真真兒彈得一手好琴,這曲《平沙落雁》極難,竟也駕馭得精妙,顯見是精心學過的。」
一曲終了,眾人皆撫掌讚歎。
姜丹雲雙頰微紅,卻往門口望,瞧不見林錦樓站在外面,心裡隱隱有些失望。姜曦雲不知林錦樓回來,見她姐姐一徑兒往外望,不由有些奇怪,此時林東綉推了她一把道:「丹妹妹都彈這樣好,曦妹妹也定然不俗了,不如彈一首與我們聽聽?」
姜曦雲笑著推辭道:「四姐姐是我們姊妹當中最擅撫琴的,我技藝拙劣,獻醜不如藏拙了。」
林東綉百般攛掇姜曦雲彈一曲,姜曦雲皆笑著推辭,姜丹雲吃了一口茶,看看香蘭,似笑非笑道:「香蘭姐姐屋裡擺著一架琴,想來也是通音律的人了,也彈一首與我們聽聽如何?」
香蘭見她面上隱含挑釁之色,也懶得再說場面話推辭,便道:「我彈得自然比不得丹姑娘,就當湊趣兒,引大家樂一樂罷。」言畢坐下來,彈了一首小品,十分清微淡遠,指法不見繁複,也別有生趣。
一曲彈完,眾人亦稱讚不住,姜丹雲掩口輕笑道:「彈得的確不錯。」眼神中卻隱含不屑之意,神情十分自得。
香蘭只是笑笑,前世沈家請了琴技高超的先生來家裡教習,《平沙落雁》她尚可彈奏,只是今生技藝早已生疏,倒不如彈彈清新小品聊以自樂罷了。
一時靈清、靈素又進來重新擺上瓜果,靈清退出時在香蘭耳邊道:「大爺回來了,讓奶奶招呼客人,不必管他,他待會子就出去了。」
香蘭點點頭,只見林東綉復又坐到琴邊撥彈,姜丹雲湊過去,兩人一時論起五音六韻,一時又評說《廣陵散》各派演奏難易,倒是十分相諧,香蘭也放了心,轉身到暖閣兒里去安撫譚露華,又同夏姑姑說話。
姜曦雲坐在屋中只覺得十分沒趣,原家裡請了通曉音律的師傅教她們姊妹幾個撫琴,她跟著學了半晌,聽著那宮商角徵羽並幾十種指法便覺頭暈眼花,並無十分興趣。況她覺著願賞古琴的風雅之人畢竟少數,自己不過家中的庶女,學了這個也無甚大用,遂丟擲一旁。她吃了一口茶,抬頭一瞧,只見林東綉正在彈《陽關三疊》,雖時斷時續不甚流暢,卻也似模似樣,姜曦雲覺著十分沒趣,遂站起身,到院子里散散悶。
因暢春堂里來了客,有頭臉的丫鬟們皆去伺候了,院子里偶有一兩個小丫頭子,姜曦雲見院里栽著些奇草仙藤,幾塊山石,襯著各色桃、梅、海棠等樹,景緻優雅,緩緩轉到後院,便可見後頭層層疊疊假山,另有數叢蘭草,另盆內種著各色蘭花。
她站在那裡,卻不知夏姑姑的小丫鬟芳菲正在一側假山後頭掐鳳仙花染指甲,更不知卧室一處窗戶正對著此處,林錦樓歪在矮榻上,隱在軟簾後,恰能看見她。林錦樓半眯起眼打量,只見這姜曦雲生得十分白皙,也不搽脂粉,烏鴉鴉的發,襯著一張明媚秀麗的臉兒,往下看,又見其素手圓潤,體態豐滿,與香蘭十指纖纖並盈盈一握細腰截然不同。
姜曦雲往後院微微探頭看了一眼,便止步轉身往回走,卻見她的貼身丫鬟若晴迎面走了過來,因問道:「你怎麼來了?」
若晴道:「我怕姑娘心裡熱,來送一瓶雪津丹。」
姜曦雲笑道:「你是個心細的,哪裡有這麼熱了。」一面說一面將雪津丹的小瓶兒接了過來。
若晴問道:「姑娘怎麼在這裡?」
姜曦雲嘆道:「屋裡那兩個正聊《廣陵散》有幾種彈法呢,忒沒意思,我就出來了。」
若晴笑道:「姑娘素不愛這些的,先前家裡請來娘子教琴,姑娘聽一時便昏昏欲睡了。」
姜曦雲道:「一個深閨女子,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有什麼用?又不能當飯吃,我若是個男子,學了這些,也能立一番事業,考個科舉。可我是個女子,難不成跟大姐姐一樣,博個才女的名聲?大姐姐出了名能嫁個貴婿,只怕我學這些就要去當小老婆了。」
若晴疑道:「姑娘說這話我不懂。」
姜曦雲道:「深閨里女孩兒們自小學的這些東西,就是為著以後嫁人,女紅也好,中饋也好,識字算賬也罷,都是為了日後過日子實用,能替外子料理內宅罷了,即便像大姐姐那樣,吟詩作對成了才女,也不過是為了名聲好聽,能擇著更好的夫婿。可大姐姐是太太肚子里爬出來的,自然高嫁了忠勇伯的嫡長子,我沒這樣好命,縱然學了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,也及不上大姐姐,好不如學點針線實在呢。做妾的以色事人,才去學這些討好爺們,路姨娘不就是會這些琴棋書畫才叫我爹高看一眼么?所以讓四姐姐也學了一肚子那些玩意兒。身為女子讀書太好,或學了這些琴棋書畫都未嘗是好事,還不如把女紅學精專,既有一技傍身,又能得好名聲,何樂而不為呢。」
若晴笑道:「哎喲我的姑娘,怪道老太太總誇你是個心裡頭最明白的,這天底下的道理都讓你說絕了。」
正說著,只見香蘭出來尋人,姜曦雲便隨著回了屋。
此時靈清進來給林錦樓送熱毛巾,見他正倚在羅漢床上摸著下巴,不知在想些什麼,也不敢打擾,又輕手輕腳的退了下去。
林錦樓起身走到床邊,撩開幔帳,只見德哥兒正睡在裡頭,蓋著一方小小的菱花被,臉蛋睡得紅撲撲的。林錦樓把德哥兒抱了起來,用熱毛巾給他擦了把臉,小孩兒醒過來,小手揉著眼睛,仍一副愛睏的模樣。
林錦樓在德哥兒耳邊道:「別睡了,給叔叔做件事兒,回來重重有賞。」
德哥兒似睡非睡道:「困死了,我再睡一會兒……」
「嘖,你這傻孩子,都說了重重有賞,回頭帶你去跑馬。」
德哥兒一聽「跑馬」就精神了,兩眼瞪得溜圓。
這裡姜丹雲同林東綉論了一會兒琴技,姜丹雲又連連撫琴幾首,香蘭見姜曦雲並不十分有興緻,便扯了別的話頭,命丫鬟釅釅的沏上茶來請大家吃了,姜曦雲便想告辭,奈何姜丹雲知林錦樓來了,正想賣弄自己才學,心甜意洽之時哪裡肯走,見屋角几子上擺放一套紫砂芭蕉山水茶具,便道:「香蘭姐姐屋裡有這套東西,想來也是會賞茗的,我不才,也稍精一些,不如咱們鬥茶,且算玩樂如何?」
姜曦雲扶額,暗道:「四姐姐,縱然你思嫁林錦樓心切,也沒有這樣擠兌人家愛妾的,知道畫技不如,琴藝技高一籌,便拚命壓人,佔盡上風,這會子又要跟人比這個了。越想嫁給人家,越該跟人家愛妾交好才是,否則人家枕邊風吹幾句什麼,都夠你喝一壺的。」
香蘭笑道:「丹姑娘是個雅人,我哪裡會鬥茶,不過是看見庫房裡有這麼一套,想起書上說唐宋分茶的雅事,這才擺出來附庸風雅的。」
姜丹雲搖著扇子輕笑道:「那可真可惜了,分茶鬥茶,如今會的人早已不多了,我還以為遇到知音了呢。」
林東綉到底同香蘭有幾分交好,聽了這話不由皺眉,剛要說話,香蘭悄悄拉了她一把,林東綉只得閉上了嘴。此時「噠噠噠」腳步聲,有個小人兒把門帘子掀開,露出了一張圓滾滾的小黑臉兒,往屋裡瞅了一圈兒,眼睛便落到香蘭身上,軟著嗓子叫了一聲:「蘭姨。」
香蘭一見,又驚又喜,忙起身上前,拉著德哥兒往屋內走,口中道:「不是說你病了么?怎麼不在家裡歇著,還出來了?」
德哥兒到羅漢床上便自己爬了上去,道:「昨兒晚上發燒,白天就好了,我爹去京郊公幹,林叔說要我來這裡住幾天。」
香蘭又驚喜,一時摸德哥兒額頭,一時又不知給他什麼吃的才好,忙了一回方才想起來,同眾人道:「這是永昌侯的小兒子,德哥兒。」
林東綉臉上便有些不大自在,知道姜家姊妹正悄悄看她,便走上前,忍著心裡的彆扭,擠出笑來,摸了摸德哥兒臉蛋道:「真是個好孩子。」
德哥兒有些羞澀,垂了頭不說話,忽又想起什麼,抬了頭,看著香蘭問道:「蘭姨,我問你,琴棋書畫不當吃不當喝,學了有什麼用?」
香蘭一怔,屋子隔壁,夏姑姑正端起茗碗,聞言手上一頓。
(小禾某浪微博,請搜『禾晏山』即可)
感謝damima麻麻的兩把桃花扇,小肥蕊的桃花扇,大叔控Renee、lola1618、容與8163的香囊,kmtk11011101、容與8163、daxiang8911、fatrabbit88兩張平安符,tangxiao818、shadowithu、書友100511132922474、愛蘭2014、Aileenyl、番茄牛、佳心亦寧、lilywang1205、書友140616091653659的平安符,也謝謝諸位的粉紅票^_^